情感实录：遭遇十年性骚扰
[当事人]
汪蝶（化名）：女，公司白领。有过多年被性骚扰经历。现居深圳。
[特邀嘉宾]
纪康保：男，独立撰稿人，畅销书《对性骚扰说“不”》作者。还著有《诚信中国——中国企业信用危机报告》、《中产阶级》、《给我一个离婚的理由》等。现居北京。
[特邀主持]
杨沐春涓：女，法学、社会学双学士、副编审。影响力工作室创办人；女性、婚姻家庭问题比较研究者：职业媒体人。著有《裂与变》、《婚姻与职业的冲撞》、《男性文化》、《飞扬LADY——我的风派女友》等。现居北京。
“性骚扰”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也是困扰女性多年的痼疾。性骚扰对女性造成身体上的侮辱，更是一种精神与心灵上的伤害，给她们的职业发展、家庭生活、社会声誉以及心理健康带来不同程度的不良影响。轻浮的举止、淫亵的目光、暧昧的言语、亲昵的动作……虽然不致受害者于死地，但足以形成让她们梦魇的陷阱。汪蝶是一位有过多年被骚扰经历感触的白领女性，纪康保曾经对性骚扰问题进行过系统研究，以一个探索者和男性角度发表看法。这将是一次痛苦经历的追忆。
10年性骚扰惊魂游梦
有关资料显示，中国半数以上的女性遭受过不同形式的性骚扰，性骚扰中50%来自工作场所，其中36%来自上级，14%来自同事。像一个幽灵如影随形，成了生活中不能承受的一种“侵犯”，也成了受害者无法挥去的伤痛……
杨沐春涓：你是在什么情形下被骚扰的？第一反应是隐忍还是抗议？
汪蝶：1993年，那家伙到我们单位管行政，四十多岁，我刚生完小孩上班。因为领桌椅、修空调这些小事，接触过几次。一次，他见办公室只我一人，就挨挨蹭蹭地挪到我身边，佯装无意似地环住我的肩膀说，你穿得真漂亮。我火了，大声呵斥他，他嬉皮笑脸，你真有魅力，做我老婆多好。我狠狠骂了他一句，扭头就跑，跑到楼梯口怦怦跳的心才稍稍平稳下来。
纪康保：办公室性骚扰往往借助了社会、职业所赋予的特权，无法避免职业威胁的背景，而成为最为致命的性骚扰形式，表现了整个社会的性别不平等状态。公共场所发生性骚扰的比例较大，尤以商场、马路、公共汽车、地铁车厢、迪厅、电影院、办公室、宾馆等场所严重，骚扰者利用公共场所的拥挤、晃动，抓横杆双手来回交替等空闲，趁机进行碰蹭、抚摸和更大规模的骚扰动作。
杨沐春涓：被骚扰后，你怎样面对那个人？你的心态和生活发生了哪些变化？
汪蝶：后来，我刻意地避开他。只要是能预见他和我单独在一起，我就找机会避开。多次未能得逞，令他十分恼火，只要一有机会，就更加变本加厉。一次下班时下雨，我向另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借伞，同事说伞就在门后自己去拿。我有事耽误了一会，等我去拿时，同事已走，办公室空无一人。就在我站在门后拿伞时，他正好经过，看我在里面，恶狠狠地把门往里一推，将我死死夹在门和墙之间，一只恶手在我身上乱摸，我骂他踢他，他咬牙瞪眼说看我能逃到哪里去，直到走廊传来脚步声，他才罢手而去。我蹲在门后，泣不成声。当晚我就开始了恶梦岁月，上班胆战心惊，心里恐惧又没一个可商量的人，真觉得活不如死，但我死了，解脱了，孩子怎么办？他是无辜的。
纪康保：事情发生后，骚扰者和被骚扰者原有的正常关系常被打破，经常会形成厌恶、仇视甚至敌对的关系，给受害人的生活搅得一团黑。
杨沐春涓：你就这样一直忍着，没有寻求帮助？
汪蝶：1995年3月，我实在受不了了，有一天，我跟老公说了，他冷冷地回答我，哼，看来你还挺有魅力，那么多男人喜欢你。我大吃一惊，他竟然这样对待我，我哭喊：你还算是个做老公的吗？他不屑道：“算了吧，一天到晚勾搭男人，还有脸在这说给我听！”我做了什么孽，瞎眼找了这么个人做老公？！即使朋友也会同情我，出个主意，丈夫给我的伤害比那些骚扰我的人还要深……国庆节后，我选择了离婚。离婚后，我精神恍惚，情绪一直不好。1996年年初起，我开始不断跟领导反映，领导说他老婆身体不好让我多谅解，言下之意我应该承受他在我身上发泄变态的欲望，受他的骚扰。我又向上级纪委反映，他们居然回应我首先要检点自己，我是受害者，还往我身上泼脏水……气得我直撞墙。
1997年12月底，那家伙终于退休，我想该有了结了。可是，随后又调来一位熟人做领导。有一天他突然说约我到一家僻静的茶室聊聊单位的人事，我没多想就去了。一直谈得挺好，临走时，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喜欢我，我一下子清醒了，他根本不是找我谈什么人事，一把甩开他，冲出茶室。后来他找我道歉，说什么见到我就有那种欲望……我脑子乱乱的，就想赶快跑掉，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表白什么，这以后我交了辞职报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纪康保：办公室性骚扰，往往是男上司对女下属骚扰，女性为了保住工作，只能采取消极的躲避措施。有些女性受到骚扰后，得不到支持和理解，受到骚扰的次数越多，人们越怀疑女性的品行，很多女性都只能打落门牙肚里咽，连丈夫都不敢告之，更不会去法律部门投诉。现行法律还没有明确处理条款，取证也相当困难，少有证据、证人，也很容易被骚扰者以开玩笑为由搪塞过去，反而把被骚扰人推倒尴尬境地。
骚扰着并被误解着
心理学家分析认为，许多自我欲望操纵着人的思维和举止，并且总是会以各种面目展现，有人采用社会可以接受的方式释放，有人却采用隐蔽手段，对女性进行性骚扰。这种人大多存在心理或生理病态，一见漂亮女性就情不自禁触摸，碰不到也要听听声音，甚至多看几眼才解馋。
杨沐春涓：有过这一劫后，不幸是否终结？
汪蝶：其实我这个人很传统很规矩，甚至从不和男人开一些轻飘飘的玩笑，可总是搞不清楚老是被人骚扰。2001年春，单位组织去坝上草原旅游，我坐在汽车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男同事最后一个上来，别人都给他让座，他不坐，说我旁边有个位置就穿过一车厢挤在我的旁边。一路上，他的手就没老实过，一会儿放在我的肩膀上、腰上，一会儿又放在腿上，我很难受，又不敢吱声，只好不停地变换姿势躲避那只肮脏的手……
纪康保：有时也反思，男人真的就是“机会主义”的雄性动物吗？
杨沐春涓：作为当事人，你认为骚扰者的行为是生理原因还是社会原因在作怪？
汪蝶：一直到今年5月份，他因为和上司关系不睦而调离，我的被骚扰噩梦才算终结，而我也无心再在原单位呆下去，辞职，远走高飞。有时我也想这家伙怎么这样无耻？发现他没事时常看一些地摊淫秽书报，据同事讲，他办公室抽屉经常锁着，因为里面放了几盘港台三级片和人体画册，午休时常看他躲在某个角落翻那些不堪入目的纸片。有几次他十分羡慕地在办公室大谈西方的红灯区和日本的色情饭店，吓得女同事都赶紧借口跑掉了。
纪康保：性骚扰、性强暴都受严重的淫乱思想驱使，但具体到某个人的身上动机、心态、表现形式又完全不同。男性单身，或虽已成家，由于两地分居、离异、丧偶、妻子有病，生理上这些男性长期处于性饥渴状态，一旦失去自我控制能力而与女性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就可能发生性骚扰。不论哪种情形，都是在满足自我欲望的放纵，不可宽恕。
杨沐春涓：有一种说法叫做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好女人远离骚扰，问题常出现在不检点的女人身上？
汪蝶：我被骚扰后，一开始就是闷着，不敢对外人说，就怕被人误解，眼泪背着人流，但是时间一久，我总得有个发泄的出口，就和最好的女友说了，她很同情我，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安分娴淑知书达理的女性，也许正因为你非常出色才被异性注意，但是你的性格比较软弱，又爱面子，让不轨之人钻了空子……女友帮我出了不少摆脱骚扰的主意，让我受伤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但是，有些不太了解我和嫉妒我的人对我的态度就很冷，我能读出他们眼神中的鄙视和幸灾乐祸，偶尔也能听到几个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肯定她也不怎么地，为啥别人就没这事呢？”每次我听到这样的言论就气愤，他们不了解事实信口雌黄，完全是站在男人的立场说话。遇到性骚扰，并不是我个人所能左右的。
纪康保：（排除掉男性不谈）任何年龄段、任何身份的女性都有受到性骚扰的可能性，并不是有问题的女人会受到性骚扰，而好女人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性骚扰通常是有特定环境、特定时机作为媒介发生的，跟骚扰者的性动机、道德观、法制观念以及教养有关，问题方更多的是在性骚扰的实施者。
沉默还是反抗，是个问题
90%的女性在受到或轻或重的性骚扰时，都选择了沉默以对，极少鼓起勇气抗争的，更鲜见把骚扰者告上法庭的例子，社会的偏见、世人的眼光、隐忍的性格，让她们忍受着屈辱的窝囊。有资料统计，真正因为反抗而导致进一步实施甚至报复的比例非常少。那些保持退缩和沉默的女士反而因为丝毫不反抗而使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杨沐春涓：经历过这么痛苦的遭遇后，你掌握一些防范措施了吗？
汪蝶：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辞职后，我没急于找工作，回到老家父母身边调整身心，并去书店买了一些相关的书看，我不能总在性骚扰的阴影下度日如年。我总结了八个字，“谨言慎行，不卑不亢”。
杨沐春涓：记得史蜀君导演说过一句话：很多女性出现问题，并非道德因素，而是这些女性不够聪明，不知道用化解的方式解决问题，结果，情况越来越糟。想必也同样适于处理性骚扰。应对性骚扰有什么可行的技巧吗？
汪蝶：后来我很留意和男人交往的方式方法，遇到问题不再傻乎乎一个人憋在心里痛苦，而是想怎么样让不怀好意的男人对我退避三舍。
纪康保：从一开始便要表明拒绝态度，隐瞒或不示意会让对方错以为你是接受的，不要轻视或置之不理和太过敏感，反应太过激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攻击欲望。善于沟通，平静、清楚地告诉对方你的不悦，请对方自重；抽身离开，或利用人群力量吓退性骚扰者。最重要一点就是寻求法律保护。收集充分的证据和鼓足足够的勇气，追究骚扰分子的责任。
从2001年12月西安首例性骚扰案，到北京首例性骚扰案，再到武汉首例性骚扰胜诉案，性骚扰在司法界在前所未有地引起关注和争论，以急速的步伐催生着新的《妇女权益保护法》的诞生。走出心灵藩篱，以顽强不屈的崭新姿态对性骚扰大声说“不”，其勇气可敬可嘉，虽然法律也许并不能完全抹平她们遭受的伤害，但女性毕竟走出了这可贵的一步，女性的觉醒和坚强将为自己营来全社会的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