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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期《散文选刊》抢先看

来源:网络转载 2016-04-25 15:07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2016年4期《散文选刊》抢先看 (2016-03-24 12:28:58)

卷首语 等太阳从西边升起

⊙刘亮程

我在老教室的南边加盖了阳光房。最初的想法是盖一间通体透亮的玻璃房子,冬天四周皑皑白雪,屋里暖洋洋。秋日看树叶一层层落在玻璃屋顶,被风吹走再吹回来。半夜醒来,头顶是小时候熟悉的满天繁星,那些星星也能看见黑暗大地上仰躺的我,在瞪一对明亮眼睛看她们。唯一不能的就是让地面也透明,能看见屋子下面的土壤和砂石,看见深扎土里的树根。我们在墙根挖管沟时遇见过那几棵大树的根须,它们密密麻麻穿过房子下面的土地,整个房子被树从底下抱起来,又在上面呵护住。

现在我坐在去年建的玻璃房子里,写更远年月的事情。我面朝南坐写一段文字,额头晒热了又转移到桌子对面,背朝南坐写一阵,让脊背和后脑勺晒热。后脑勺晒热后脑子里的想法变了,情绪也变了,文字朝另外的方向走,我又坐回去,想点别的事情让文字停住。我喜欢看文字停住的样子,写到中途我忙别的事了,睡觉前打开电脑,看一眼停在那里的文字,并不去往下写。每天打开电脑看一眼,就像每天去菜地看那些禾苗的生长,停下来的文字也在长,好多天后的一个下午,她长成了。

山里的一天比外面短一截子。一抬头日已西斜。黄昏适合写诗。我已多年不写诗。看着一个一个黄昏从眼前过去,有时来情绪了也不写诗,只是让太阳一日日地去落。总是会有一个黄昏的日头落不下去,久久地悬在漫天云霞里。会有落到山后的夕阳又升起来。是的,我一直等待太阳从西边升起。我等了多年。当远去的日子变成诗,回来的岁月就成了散文。我在自己的文字里又活了一回。

我又找到写《一个人的村庄》时的感觉,仿佛头伸到云里,脑子空空地刮着一场风。全是早年的声音。在四周水一样漫上又落下的层层虫鸣里,我听见一生里所有的琐碎事情。

上午写一会儿字,出去干点活。夏天种菜冬天扫雪,秋天挖洋芋、编筐子。每年秋天我编一个筐子,有时编两个。写作是脑子的梦想,我不能因为她把身体和手艺荒了。

下午在路上遇一村民,要给我说个事。我说你说。他说要坐下跟我说。散文也是坐下来说话,坐在地上望着天说话。人坐下来时头在肩膀上就搁稳了。我正在写《菜籽沟:土地上的睡着和醒来》,是用散文写一部书,而不是写一篇散文。在这部书里,一个村庄的太阳会从西边升起。

                                                                                                          2016.3.11

                                                             菜籽沟木垒书院

                                                    (本期卷首为特约名家原创)

域  外

生  生

——记二○一四春天的幸事

⊙张晓风

1

2014年2月15日到4月14日,我应聘赴港,任港大的驻校作家。港人因为英治百年而十分在乎“准确”,驻校两个月,就是两个月,一天不可多,也一天不可少。

我去之日,发现自己住在四楼的宿舍,伶伶然包覆在一棵大木棉树下,树身高过我的四楼,粤人惯称此树为“英雄树”,因为它总是奋力把自己长得又高又大,比周边的树都要出类拔萃才甘心。屋外有廊,人立廊上,伸手几乎可以够到木棉树。

廊的地面铺黑色方砖,一格一格,像围棋棋盘。日长人静,落叶铮铮然落在方格上,如高人着棋,布局奇诡。投子之枯枝,其出手如高人隐士,眉目之间毫无表情,不想让人窥见藏在棋路中的重重心机。我也懒得去猜它,只跟打扫的女工说,我家阳台的落叶不用扫!

等化身为棋子的那些叶子一一落尽,枝头的花云才一朵一朵各自从树的岫谷中现身,像什么传说中显圣的圣母,朱颜粲洁。

更远的地方是海,我从一幢幢大楼跟大楼的狭缝中,偷窥那一小条在明灭虚实间不甚踏实的靛蓝,维多利亚,海湾的名字。我跟自己说,人要知足,一片海是海,一线海也是海,看得分明是海,看不分明,还是海。有海看,不错了,有人一世也没见过海。

鸟来树上吮蜜,只不过寻常吃饭,衣着却华丽惊人,它是蓝鹊,尾巴长长,扇乎扇乎的,小小的绿绣眼也来,树一时竟成了众鸟的俱乐部了。而我宿舍另一侧的前廊开着柚子花,香气袭人。这房子前有芬芳,后有艳色,日子真不知如何过,要定心也难。不过,心不定,也能活,相对于“定心猿”,就做只“不定心猿”吧!我原先只知此行要去作多场演讲,此刻才发现我得先听讲,听那众家鸟族绵蛮啁啾,高妙到不知所云的那种语言。古人故事中有“野猿听经”,其实,殊不知,“鸟”还“说经”呢!

苏东坡小时候想必常听“鸟说经”,才会那么颖悟达情。苏宅多树,苏太夫人又是四川眉山地区“护鸟协会的会长”,家里春天都会跑来几百只桐花凤,这可是珍禽,今称“保育类鸟种”。我想到这里,又写信去成都,要了些桐花凤的图片,唉,花负责春色,鸟负责春声,但漂亮的鸟却是声色并茂的。人呢?人只好静坐“参春”。

我终于弄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选这个时节赴港,表面上看是乘着刚过完农历年,学期又刚开始,正是宋词中所说“草薰风暖摇征辔”的出发时节,但骨子里其实是想一窥香港的春天。教书一教教了五十年,虽常离台,但多是趁寒暑假,偶然也利用春假出去,但都是清明季节,春色已饱满到行将归隐了,早春竟没机会一窥。此番在小小山岭上,稍得领略浃髓沦肌的晨昏薄寒(放心,只是南方的薄寒),得嗅微含潮意、沁人肺腑的草木芳香,感知柔润泛湿的泥土中渐渐苏醒并且蠢蠢欲动的那些动物和植物传来的脉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