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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诗歌中的月亮意象

来源:网络转载 2017-05-05 12:01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中国古代诗歌中的月亮意象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曹植《七哀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轼《水调歌头》)
    中国的骚人墨客似乎特别钟爱月亮。在浩瀚如银河的历代诗词中,月亮高悬中天,被众多诗人反复地吟咏,成为一个有趣的文学现象。
    想象卓绝的诗人们,为月亮取了许多雅号:玉蟾、白兔、桂宫、圆魄、麝月、天镜、玉盘、冰轮、玉壶、银钩、玉弓、嫦娥、婵娟等等,不下四十余种。美名如月晕,环拥着这天之骄子。    ,
    大千世界,月亮为何具有独特的魅力,受到诗人们的青睐?莫非因为,月亮是亲切的,一如温柔的女性,宜作倾吐心事的对象;莫非因为,月亮是轮回的,盈虚有期,暗含着某种命运的启示;莫非因为,月亮是永恒的,饱经沧桑,纵览古今,无愧为历史的见证;莫非因为,月亮是神秘的,移步随影,缺蚀无定,常在波诡云谲中隐现,在斗转星移中升沉,动潮汐,变节令,卜晴晦,兆吉凶,可望而不可即,令人遐想无穷?
    作为情感的载体,月亮是严重“超载”了。千百年来,人们把贫富穷通、悲欢离合、生死沉浮、感物叹世、旅愁闺怨等种种情感寄托在上面,使月亮成为一种不折不扣的“人化的自然”,成为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公众”意象。
    在剖析月亮意象之前,有必要先说明“意象”及其相关概念。
    意象,指作家对存在于头脑中的记忆表象进行提炼、加工、改造的结果,其物化形态就是作品中的艺术形象。
    诗人以主观之“意”  浸染或赋予客体之“象”,形成主客体同一、情与景交融、感性形式与理性内容统一的“意象”。诗人的种种内心情状包括无意识的那些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通过“象”而显现出来,达之于人,呈之于众,变得可观照、可感受、可领悟、可玩味。因此意象的实质,并非要人们去认识“象”之本身,而是要人们去体察揣摩“象”中蕴藏着的意绪、心境、愿望、理想等主观精神的内容。“意”在“象”中,如盐在水中,盐化无形,水却有味。古代诗论讲“味象识情,析象解理”,“搜求于象,心入于境”,指明了欣赏意象的方法,是授人以锁钥;又讲“思与境偕,意与象应”。“情景相生,妙合无垠”,指明了创造意象的方法,是传人以圭臬。
    意象是意境的构件,作品的整体意境总是由若干意象构成。精彩的意象,即主客体完美结合的意象,不仅可以深化意境,成为作品动人的关键,而且可以摘取出来单独欣赏与品评,成为独立审美的精品。历来人们乐于从古诗词中摘录佳句,甚或感叹某些诗作“有句无篇”,便是个别意象受到重视的证明。由此可见,意象单纯,然而并不单薄。好诗中的每一个意象,都是诗人用心灵对宇宙的感应。尤其是像月亮这样一个“几千斤重的橄榄”(曹雪芹语),更是耐人咀嚼、含味无穷。
    在月亮意象中,诗人们融进了自己的灵魂、自己的风格,使一个月亮幻化成千万个月亮。在月亮意象中,千万个诗人却传达出几种大致相同的情愫,于多样中又显出统一。
    把握这一点很重要,它能帮助我们将许许多多关于月亮的诗句进行梳理,并在分类与综合的基础上,找出其中具有人类学意义的基本内涵来,以裨益于今日文明,而不至于在一大堆典籍中陷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困境。
    我相信,一个久唱不衰的意象,其中必有奥妙可寻。古诗中保留着的关于月亮的神话,说不定是个楔入点。
  嫦娥奔月。李商隐的名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提到了“嫦娥奔月”  这个最著名的神话。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西汉古墓中,发现了“嫦娥奔月”的帛画,可见其流传之久远。《淮南子·览冥训》载,嫦娥,又名妲娥,后羿之妻。“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妲娥窃之以奔月……”历史上,后羿是夏代东夷族有穷氏的部族首领,勇武善射,曾率领族人向西发展势力,一度夺得太康之位取代夏政。由于他恃武而不修民事,日以田猎为乐,不久即被亲信寒浞所杀。寒浞不仅篡夺了羿的政权,同时还强占了羿的氏族和妻室。难道先民们出于对这位“上射九日,下除百兽”的英雄的敬慕和怀念,才在神话中为他的妻子寻找了月亮这样一个理想的避难所?让嫦娥远离充满杀戳与阴谋的尘世,住进凌云九霄的“广寒清虚之府”享受优裕的生活,这里我们隐约可以看到历史在“种族记忆”中的投影,看到先民的情感经验在原始文化中的积淀。
    嫦娥升天成仙,做了月亮的主宰,这跟世界上几大古老文明共尊女性为月神竟不谋而合。如希腊神话中有月亮女神塞勒涅,巴比伦神话中有月亮女神茜伯莉,巴勒斯坦和埃及神话中有月亮女神阿斯塔尔忒;而“日神”则都是男性,如中国神话中的伏羲氏,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人类“集体无意识”?
    古诗中还保留了其它一些关于月亮的神话,主要的有:
    灵兔捣药。李白“白兔捣药成,问药与谁餐?”杜甫“入河蟾不没,捣药兔长生”皆言此事。关于月中阴影,自古有蟾与兔二说,据闻一多先生考证,蜍与兔古音近,兔之说是以音似而后生。看来蟾蜍的说法更为古老,屈原《天问》有四句问月:“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即月亮何德能死而复苏,究竟有什么好处,在肚子里养一只蟾蜍?蟾蜍是很丑陋的动物,元好问《蟾池》诗形容它:“小蟾徐行腹如鼓,大蟾张颐怒于虎。”  古人却尊它为“月精”。(《春秋孔演图》:蟾蜍,月精也。)在远古时代,氏族部落以狰狞物为图腾的现象是很普遍的。据此推测,蟾与兔同为一种动物图腾,先民崇拜它是为了驱邪避害,灵兔捣药亦为了同一目的。
    吴刚伐桂。李贺“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提到这则神话。“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即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段成式《酉阳杂俎》)吴刚又名吴质,看来是一个违犯天条被罚做苦役的角色。这里已有了阶级社会的特点了。谁罚他?大约不会是嫦娥。虽然月亮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又都很寂寞,但奇怪的是,神话中二人没有什么联系,“老死不相往来。”是地位悬殊的原因?
    此外还有玉斧修月的传说,方回诗“玉斧难修旧月轮,”王沂孙词“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说的是月亮上有八万多工匠常在用斤凿补月,所以月亮浑圆。有素娥乘鸾的传说。李贺“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说唐玄宗梦游广寒宫,见白衣仙女乘鸾往来,歌舞于桂树下的浪漫情事。有琼楼玉宇的传说。苏轼“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言月中有白色楼宇,为仙人居所……
    以上关于月亮的神话和传说,化为典故被后世诗人大量引用,成为月亮意象多重含义滋生的母本,甚至直接浓缩为月亮的别称。它是月亮文化的源头。
    马克思称神话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这些充满奇情异彩的神话和传说,确实曲折地反映了当时的人类生活和理想愿望。  神话中有人类自身的影子——嫦娥、吴刚,有动物图腾——蟾蜍、兔,有地球植物——桂树,有生活资料——房屋,有生产工具——斧、臼,  这一切已足以说明问题。而故事所暗寓着的某些人类普遍精神,则一时难以全部破译,它似浅而深,正是原始文化的魅力之所在,让后人常读常新。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之所以格外看重神话,是因为他的“集体无意识”理论,必须仰仗神话、图腾、梦境这些人类心理中反复出现的原始意象来证明。原始意象产生于远古,潜藏于艺术,慑服和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成为一种浓缩了人类普遍情感经验的微妙载体,使我们能隐约地追溯到生命起源时那种最深奥的境界。
    中国古代诗歌中的月亮意象正是荣格所称的那样一种“原始意象”,又称原型。
    原始意象如同框架,每代人都能在这个框架中贮存起他们的特殊经验;原始意象如同旋律,历代诗歌中都回响着它古老而强大的声音。不管有意无意,凡属优秀的诗人都不肯轻易放过这种从祖先最深的无意识中产生出来的原始意象,把它变得能为当时人所接受,使其产生魔术般的情感催化作用。用荣格的话说就是:“把它纳入到与意识价值的关系之中,并按照当代人的接受能力,使这种意象通过变形而为人们所能接受。”(荣格《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
    月亮意象的多重含义就是这样产生的。下面试进行分类、引例并阐释。

 

     (此文为我的大学毕业论文之序言,原载香港大公报之《新晚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