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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期《散文选刊》抢先看

来源:网络转载 2016-09-10 16:02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卷首

什么是散文

⊙张 炜

事实上,散文这种文体对写作者的局限确实是最小的。到底什么才是散文?一般认为除了一些情节性的虚构作品,除了戏剧和诗以外,大半都可以称作散文——广义的散文。因为散文的范围太大太广了,所以有人曾经提出了“艺术散文”这个概念,认为只有讲究艺术性与文学性的、描绘和抒发性的、结构严谨的记叙文字,才算是“艺术散文”。

这种划分有一定道理,似乎可以看作狭义散文的定义。但是这样的划分有时也会使散文在理解方面,多少偏离了它的本质。因为谋篇之用心、法度之严谨、词藻之讲究,又会在一定程度上背离散文艺术的要旨。自然天成、朴素和真实才是散文的最高境界。历史上留下来的一些散文名篇并不是计划周密的文章,也没有写作“艺术散文”这样的意念,结果却成就了最高的散文艺术。

到底什么才是散文?散文的定义中有必要划分广义和狭义两种吗?这些都可以重新讨论。如果不加以划分是不是更科学?如果只有好的和不那么好的、优异的和拙劣的散文,这样的区别不是更合理吗?散文史上,有些构思周密的短章美文成为了范本,而另一些似乎不太经意的,或者直接就是为了实用才形成的一些文字,也成了公认的名作。由此可见,“艺术散文”这样的界定虽然用心良好,却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古人的一封辩白申诉信件、一篇自白书、一纸叮嘱后代的言论,都成了代代传诵的美文。它们谈不上是构思精密、文法周备的技术主义范本,它们优异是因为写作者的心胸气度本来就高,文化素养非同一般。一句话,它的好是从生命本源中流淌出来的。

从这方面看,“散文”是什么可能就好谈一些了。它大可以是生活中的一些实用文字,也就是说,之所以要写它们,那大半是为了使用的。

说到使用,日记书信讲演之类好理解,那么抒情的、记叙山川风景的文章呢?后者也可以是“使用”的。因为作者的情感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不倾吐不行。这种抒发也是一种“使用”,而且是一种关乎生活和生存的大“使用”。所以说,从实际使用的目的出发形成的一些文字,往往会收获最好的散文。而我们以往对散文的理解正好相反,认为刻意构思出来的散文才是散文的正宗。这是对文学本质意义的曲解。

一些高境界的散文,应该是或大多是业余写作形成的。将散文写作当成一种专门的职业不太好,因为这在具有较高文化素质者那儿,应当是人人必备的一种能力。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人人都可以成为散文家,因为他们当中必然有文章高手,有更长于表达的人。




观点

书的交响

⊙王鼎钧

戴新伟有一本书,书名叫做《许多张脸,许多种情绪》。打开看,书中62篇文章全是写他最近读过的书,所谓许多张脸、许多种情绪,意思是指许多作家和作品。读书之时,想望作者,各有不同的精神面貌,读其书,知其人,得其神,善读书者另有一番热闹,我读他这本《许多张脸,许多种情绪》,分享了他的热闹。

作者读书甚博,常常在谈甲书时联想到乙书,又顺笔涉及丙书,“穿花蛱蝶深深见”,饶有兴味。例如他谈到美国女作家乔伊斯•梅纳德的回忆录《我曾是塞林格的情人》,塞林格,台湾译成沙林杰,美国著名的小说家。当时梅纳德19岁,塞林格53岁,两个人忘年相爱,但十个月后就分手了。作者说,这位少女后来一直生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遇上塞林格可能要用劫数来形容”。作者笔锋一转,提到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散文集,这位女诗人狂热地追求爱情,标榜灵肉一致,历尽沧海,“所遇到的人事越复杂激烈,其中能留下来的都是有价值的”。然后作者提到舞蹈家邓肯的自白,雕刻家罗丹曾经诱惑她,她拒绝了,“后来我常常悔恨自己少不更事。”错过机会,没把贞操贡献给伟大的潘神(潘神,希腊神话里的牧神,生性好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艺术和生命就更加丰富多彩了!”作者选择一个角度,三书合谈,产生对比,很好!

作者以此类笔法纵横书林,他在谈论美国诗人沃伦的时候,谈到福克纳,佛罗斯特,由于对艺术的通感,他连带谈到美国画家安特鲁•怀斯。我读书少,读到这一部分共鸣微弱,等到他谈中国人写的书,我就精神抖擞了。他谈唐诺以随笔写书法家,叶兆言以小说写书法家。他谈舒国治游牛津,哑行者蒋彝游牛津。他谈戈革的《挑灯看剑说金庸》,兼及倪匡、叶洪生、各种版本的电视剧,当然看了金庸的十五部武侠小说。他谈李霁野在意大利,带上阿城的《威尼斯日记》,还有费里尼、罗西里尼、奥米拍的电影。我深爱这种写法,称之为“书的交响”。

我常觉得“善读书”者未必“善谈书”,善读书是他一个人的事,善谈书是大众的事,今天那些懒得读书的人仍然喜欢听人谈书,对善谈书者有期待,善谈书者对文化的发展可以作出更多的贡献。作者善读书也善谈书,他读而忘倦我听而忘倦。善谈书者固然大处着眼,也时时拈出细部的精彩,一如电影中全景和特写镜头互用。作者特别介绍书中的警句,美国小说家麦卡勒斯:“那些来找辛格的人发现辛格不在了,看着空房间会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她写辛格看到自己的爱人走的时候,“非常疲倦也非常幸福”。她写一个人不相信手里的面包,看的时候有一种遥远的感觉。

看到作者介绍美国诗人奥登的名句:“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抛弃”,诗中的“他”,指战死者曝尸旷野,无人收殓。这句诗在抗战时期非常出名,今天重温,另有感受。奥登在1938年和另一作家结伴由香港进入广州,深入内地,观察中日战争爆发后的中国。那些年国军以血肉御敌,且战且走,根本顾不了倒下去的是谁,奥登在诗中用“他”,单数,我们读者脑中泛起的景象是“他们”,多数,漫山遍野。奥登把将军和虱子并列,意思是两者都“喝兵血”,严重贬低将军的形象,沉痛,也恶毒,对捐躯者毫无敬意,等于二度伤害,中国的诗人绝对写不出来。

作者心细,注意到当代中国作家的修辞,例如他指出“当下”一词泛滥使用,“我疑心不少词语经过社会改造,早已失去原来的含义”,“空穴来风”,原意是恐有其事,现在普遍解释为并无其事。按,现在佛教的理念扩张,很多佛家语进入俗家的日常语言,“当下”应是其一。“当下”包括眼前的时间,眼前的空间,眼前的因缘,到了俗家的口中笔下就缩水了。许多文言成语,也有“出典”和“用典”的差距,例如“愚不可及”本来是称赞一个人有智慧,“群龙无首”本来是很吉利的卦象,“一丝不挂”本来是说把万缘都看破了,再没有丝毫罣碍,“沉鱼落雁”本来是说鱼发觉有人接近赶快躲起来,哪管那人是美是丑!这些词语“经过社会改造,早已失去原来的含义。”作家用字不爱本义,偏爱引申义,把许多词语弄得离本义越来越远,认为是文学上的成就,这个选项,国文教师投下去的一定是反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