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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谁能安睡》

来源:网络转载 2016-10-09 16:16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好了。接下来是这整件事的结尾。事件的最后一章,是在我平安撑过集中强化练习,趁着集训营开始前的空档把作业赶完,又几乎把这个事件及相关人物全部抛诸脑后之后,才像狂风吹袭过来一般突然发生的。

那天,我和岛崎正在看《第一滴血》的录影带。

我去岛崎家玩,顺便两个人一起拼作业,看录影带是休息。

只不过,趁工作空档上来看我们的岛崎伯母说:“你们两个,只有休息的时候最认真。”

总之,我们正在看《第一滴血》壮观的枪战场面时,我突然想到霰弹的事。

我随口把经过告诉岛崎,反正让他知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此我原原本本地把那些霰弹的事、后来放进树洞里的事,当成一次刺激的经验说给他听。

结果,本来躺着的岛崎,听着听着竟坐起来,眼睛闪闪发光,脸颊泛红。

“你怎么了?”

他没有理我,只是一直盯着墙壁沉思,我就像在跟人偶讲话一样。于是我没理他,专心看我的电影。

过了三十分钟,岛崎眨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说。

“今天是几号?”

那天是八月十四日。

“十四号……还有两天,说不定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喂,明天我们去上诹访!”

“咦?”

“去拿那个霰弹,他们一定很伤脑筋。不,就算不伤脑筋,也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得去一趟才行。”

我又开始担心岛崎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我……没钱哦。”

“我借你,把那个小猪扑满打破。”

“你用来那个来存钱?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你很烦欸!愈简单的方法愈接近真理。”

岛崎的小猪扑满竟然有五万圆。他果然不正常。

我们拿那笔钱当旅费出发去上诹访了。这次的借口还是“暑期研究”,当天来回。

就算已经坐在去程的特快车上,岛崎还是死都不开口,完全不肯解释他到底是想到什么,才计划这次的旅行的。我们坐在一个很绅士、很像企业家的男人旁边。我心想,泽村本人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啊?

“你们两个人自己去旅行吗?”

“是的。”

“要去哪里?”

“上诹访。”

“是要写武田信玄的研究报告吗?”

“嘿嘿……”

我跟这个先生形成一幅可以拍成JR东日本线海报的构图。我们交换这些对话时,岛崎一直皱着眉头,仿佛电车是靠他的念力才能行驶一般地面盯着窗外看。

我们试着从车站搭便车到原木小屋,由于刚好有超市的货车经过,要去别墅送货,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小帅哥,你们去别墅区做什么?”

穿T恤配垮裤的大叔问我们时,岛崎仍然像隐士般沉默不语。没办法,我只好回答。

“我们住在湖畔的旅馆。不过朋友家在上诹访湖滨村租了别墅,我们想去找他玩。”

超市的大叔嗯嗯几声,点了点头。

“你们可不能因为羡慕朋友,就嫌自己的爸爸没用哦。这年头,靠正当的方法赚钱根本赚不到一栋别墅。”

“好。”

大叔,不久之前,我们家可是有钱到可以买好几栋那种别墅呢——这句话都快爬到我喉咙了,但我没有说出口。

我不必凭着记忆,马上就找到那棵树的树洞。一伸手进去……

“有了!”

我找到那个填充弹了。虽然整个霰弹都潮掉,但外表看来没什么变化。

岛崎把填充弹放进口袋,催我下山。我正准备找车子搭便车,岛崎却对我说:“这么虚喔。用走的啦。”他一脸严肃,鼻翼鼓起。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很兴奋。平常岛崎是很少这么兴奋的,所以连我也紧张起来。

我们在湖边租了小船,由我划浆。划到湖中央,我抬头一看,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蓝天。地球真的是圆的,我想。

“到这边就行了。”岛崎对我说。

我把桨放下。带着淡绿色的灰色湖水轻轻拍打着小船。远远的湖面上,一艘像玩具的天鹅船正朝着对岸前进。岛崎把那颗霰弹从口袋里拿出来,说:“把手帕摊开。”

我从裤子口袋拉出皱成一团的手帕。当我拍着手帕抚平它时,岛崎静静地开口:“喂,那时候这东西没爆炸,你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对不对?”

“对啊。真的是运气很好。”

“不过,我却不这么想。这东西撞到石头却没爆炸,是因为……”

他撕破纸弹壳,把圆滚滚的铅弹倒在摊开的手帕上。比柏青哥小钢珠小一点的珠子共有九颗。

“小心一点,可别滚来滚去弄掉了。”他说。

接下来,岛崎开始把空弹壳解体。

我把九颗铅弹连手帕一起捧着,移到腿上。这真是聪明的处置,因为一艘乌龟船比天鹅船从更近的地方划过去,激起的波浪晃动了我们的小船。

“喏,你看着。”

我照岛崎的话,看他的手。

那里面并没有火药。

“这是假的子弹。”

“那这些铅做的弹丸是什么?”

“鱼目混珠啊。”说着,岛崎一颗颗拿起来,开始确认重量。

“九颗里面有四颗是。”

“是什么?”

“大小跟这个差不多,颜色也跟这个很像,但价格却高得吓死人的东西。”

这次换我皱眉头了。

“你在说什么?”

岛崎舒服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说。

“看清楚啊,华生。”

然后他把选出来的那四颗铅弹放在手心里,伸给我看。我用指尖捡起其中一颗。

铅弹表面很光滑,美得出乎意料。让人很难想像这是可以射击的危险武器。还有,原来铅弹这么轻啊……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我惊讶得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猛然站了起来。要是岛崎没有惊慌地按住我,我们可能早就翻船了。

“冷静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

“好了,你先坐下。知道吗?不要乱动,乖乖坐着哦。”

坐在随波摇晃的小船上,岛崎告诉我他的想法。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却很合理。

“我们恐怕没办法毫发无伤地把东西拿出来,还是得交给他们才行。”

我静静地点头。

“走吧,我们回东京去。”

第二天八月十六日,我和岛崎来到那个水族馆。碧海,强风,人潮还是很多。

来这里也是岛崎的提议,我乖乖照做,没有多问。

看着闪亮的海,岛崎慢慢地往前走。我跟岛崎并肩走在一起,眺望远处模糊的东京迪士尼乐园,灰姑娘城堡在太阳光下看起来好像小小的模型。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正好是一个月前,七月十六日。

“一定已经来了。”

我们耐心地排在长龙后面,岛崎一边买入场券一边喃喃地说。

“一定已经来了,我敢保证。”

“是啊,一定的。”

我们的预感并没有辜负我们。在大大的鲔鱼回游槽前,她就站在与大群观众保持一点距离的地方,仿佛早已知道我们的到来,正在等待我们。

她今天也是一身黑色的套装,搭配珍珠胸针和淡红色口红。她认出我和岛崎,对我们微微一笑。

“小弟弟们,又见面了。”

是水族馆夫人。

我们朝着她走去,她也朝我们走过来。就像那天一样,她轮流摸摸我们的头。

“我们是来拿东西给你的。”

我抬头直视着她,开口这么说。

“什么东西?”

“‘波塞顿的恩宠’一百二十九颗的珍珠里,丢掉的那四颗。”

水族馆夫人细长的眼睛,微微张大。

“在你们那里?”

我和岛崎发誓般郑重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那件绑架案的另一个共犯吧?”

我们三人为了避开别人的耳目,来到堤防上的护岸边。穿高跟鞋的水族馆夫人走得比我们稍微慢一点。她赶上来的时候,在海浪的气息中,传来了和那天一样的香水味。

“你和泽村先生很熟吧?”

听到我的问题,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个嘛……一直到最后,我还是不太了解他,不过我们认识很久了。”

“多久?”

“……将近三十年吧。”

岛崎和我彼此对看,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在你们眼里,一定是个可怕的老太婆吧。”

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是在二十一岁时和他认识的。虽然和聪子小姐二十一岁时完全不同,但那时我也还是个年轻女孩。泽村也才二十五岁,是啊,还是个才刚踏进世界的小毛头。”

她把手肘靠在护岸的栏杆上,望着远方。我和岛崎也在她两旁,尽全力装出大人的样子,把手肘靠上去。

强烈的阳光直射而下,水族馆大批观众的声音也跟着从头顶上传来。小孩子叫妈妈的声音,年轻情侣互开玩笑的嘻闹声,叽叽喳喳地混在一起。

“爷爷!这边、这边!”

“喏,拍好了没?”

“厕所在哪里?”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

过了一会儿,水族馆夫人总算开口了,带着一抹微笑。

“我们两个从来没有一起来过这种地方。没那种机会,也没有时间。”

“泽村先生和你都没有?”

听我这么问,夫人缓缓点头。

“当我们两个分开时,会有很多时间,很多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总是非常匆忙,匆忙得令人感到悲哀。”

那究竟是什么情况呢?我不太明白。如果是和喜欢的人单独在一起,时间应该会变得丰富精彩才对……那时候的我,仍然只会从光明面来看人生。

“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也曾经一、两年都断了消息。这样的关系虽然很奇特,我却很满足。我不喜欢彼此束缚。不知道你们懂不懂?”

岛崎说:“懂。你说过,你不喜欢活的东西被关起来。”

水族馆夫人轻声笑了。

“对呀,就是那样。我希望他永远自由。无论我有多焦急、多担心,一旦束缚了他,他就会变得不像他。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自己也有工作,自己支撑自己的生活,一直过到现在。”

海风吹起她黑色套装的裙摆,露出美丽的膝盖。我突然想像起水族馆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她的脚步一定很快,不输给泽村先生。她一定很坚强,所以才能够跟着他。不管跟丢多少次,她还是能够再找到他,再跟着他一路走过来。

她转向我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知道我是泽村的助手……”

我转头看岛崎,因为是他看出来的。

岛崎慢慢地说:“那天,一个月前的今天,我们遇到你,你说‘也许我们会再度在这里碰面’的时候。”

“哦……”

“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完全想通。真正想通的时候,是我知道这次的事件有女性共犯,还有那些犯人事前曾经监视——不对,应该说是一直关心——绪方行动的时候。我是那样才想起你说的话。”

岛崎向我说明时,曾经说他从这些犯人身上感觉不到恶意……甚至觉得他们带着善意。

“一个月前,我和你们在这里谈话时,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和你们重逢。”水族馆夫人说。

“我只是茫然地想着,如果你们今天也能来就好了……。只是如此而已,你为什么会知道?”

岛崎微微一笑,突然看起来好像大人。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只有身体长大而已,而是每一根肋骨、每一根指尖都变成大人的大人。

“今天,还有上个月的今天都是十六日。这是泽村先生去世的日子吧?而且你穿着丧服,还戴着珍珠。”

水族馆夫人举起手碰了碰胸针。

这次换我小声地说:“你是在为泽村先生服丧吧。”

水族馆夫人脸上绽开笑容,然后把眼光从我们身上移开。

我想,她一定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像这样回想起那天水族馆夫人告诉我们的事件真相,我到现在内心还是会澎湃不已。